第一百七十五章 自虐之人

    ……

    ……

    一路上，外乡人学习着西方的猎人游戏规则。

    从乔治口中得知，欧洲和美洲都是猎人们的活动范围，也有猎人的一套【闹鬼标准】。

    东方有四灾，分为吉凶悔吝。

    西方因为猎人的存在，他们不认为灵是灾害，只给灵体做分类，方便猎杀与收获。

    ——猎人将【灵】分为游灵、塔灵、督灵、邪灵四种。

    顾名思义。

    游灵是漫无目地的游魂野鬼，随时都会进入冥河阴间，或前往天堂极乐。

    塔灵是不愿离开某地的地缚灵。

    督灵则是为了完成某件使命的执念灵。

    ——而邪灵，是可以吞噬其他灵体，从中获得灵能的特殊灵体。当邪灵的灵体足够强大，西欧的墓葬方式多为土葬，它们就可以用尸身聚塔成沙，为自己的灵体构筑恶魔的物理形态。

    除了灵体分类以外，西方人又用等阶给古物和成魔的邪灵做了严格的分类，而且这个分类的标准，是按照恶魔的战斗力来作对比的。方便留在《血液收获指南》的文书中，留给新猎人当做入门科普。

    恶魔的通用等阶分别为【使魔】、【恶魔】、【贵公子】、【总督】、【伯爵】、【侯爵】、【公爵】、【魔王】、【阁僚】、【大公】与【君主】。

    乔治开着车，给车上的客人们解释着任务目标血族的实力：“一般的血族在猎人们眼中，是【贵公子】阶。它们身体中的血契通常在十三代以外，直系宗亲追根溯源，是三百年到五百年前的吸血鬼。”

    五哥身为神秘学顾问，为乔治的科普栏目添砖加瓦：“实际上这群快风干的老腊肉也舍不得自己的血，血族繁衍方式是血液交换，宛如飞僵的身体构造又没有多少产血能力，多生几个娃，自己就得变弱。”

    乔治跟着说道：“不幸的是，他们从我们身上，学会了更优秀的繁殖方式……”

    叶北：“你说的是圣餐礼。”

    “对。”乔治敲开轿车的cd机，换了一张碟片，给中国来的客人，播一中文歌。

    歌名叫《再见》。

    乔治和叶北解释着其中缘由：“猎人变强的方式，和血族完全相反，但非常相似……”

    血族依靠亲祖赐来的血液，以获得凡的力量，一代比一代弱。

    猎人依靠狩猎古物夺来的血，将血变成师传物，一代比一代强。

    乔治按下播放键，几位华人耳中，传来熟悉的乡音和吉他声。

    “原本猎人们已经将它们驱逐出境，许多血族隐姓埋名，选择在极夜之地安居，比如瑞典、挪威。当我察觉到伦敦市的血族数量暴增时，已经为时已晚。”

    叶北抓住了重点：“圣餐礼也是猎人给弟子的礼物？”

    “是的，没错。”乔治说：“我们原本不是亲人，但是可以用血液来维系师徒关系，成为亲人。”

    每一位猎人的【灵能力】都不同，又与猎人本身的性格、癖好、情感挂钩，就像是每个人的人生际遇与个性都不一样，是以【魂魄】来铸造【器物】，听上去很像红山石的能力。

    ——它是乔治猎杀血族时所用的丝线怀表，乔治称它为【猩红钟摆】，它的钢丝在命中敌人时，会在敌人身上留下标记，第二次命中时，敌人的肉身与灵魂就会进入无法逆转的度环节（物理），从命中到度完成耗时为四十九秒——是乔治念完【乔治圣经】需要花费的时间，讲究一个仪式感。

    这种特殊能力在猎人口中有个通俗易懂，翻译过来非常东方的简称。

    叫做sp——sou1poer

    【魂威】

    老猎人会在万圣节挑选中意的弟子，赐予弟子含有血液的圣饼，如果弟子的身体能承受这种血液——在成年礼上，老猎人就会将自身的血清送给弟子，帮助弟子寻找魂威。

    ——言归正传。任务中的第一个目的地到了。

    “我的私人医生也变成了吸血鬼……他原本也是个猎人……”乔治踩下刹车，“这里是他为人时，工作的地点。是一间医院，有稳定的血库给吸血鬼供血。”

    车窗外是查林十字车站和泰晤士北岸。

    夜晚十一点四十分，还有二十分钟，万圣节就要过去了。

    河岸人声鼎沸，广场上的孩子们提着南瓜灯，扮作一个个小妖精，成群结伴找街坊邻居讨要糖果。

    乔治领着四位奇装异服的客人下车。五个猎人，站在十字医院的楼下，眺望着英纳尔逊大铜像。

    乔治说：“今夜的狩猎场地，就是这间医院。”

    小五试着问了一句：“我不用跟着去吧？”

    毕竟小五哥只是个普通人呀，这种事情他可不想凑热闹。

    乔治先生为陈富贵同学戴上单边眼镜，让这位金的盎格鲁萨克逊人找回征战苏格兰的勇气。

    “看清了，就不会害怕。”

    叶北先生从兜里掏出磁带，为陈富贵同学扶正了猎人的大毡帽，录音机中继续播放着《再见》。

    他跟着歌词，同小五哥唱道：“我怕我没有机会~跟你说一声再见！~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

    意思是，要是陈小五离队了，这声“再见”很可能就是最后一面。

    嬛婍推着小五哥的肩，要小五往医院大厅走。

    苏连枝给三人打开大门，轻轻挥着手，打着节拍。

    一行人有说有笑。

    乔治被这一家子和和睦睦的氛围逗乐了，脸上却有与外貌年龄完全不同的沧桑。

    还有很多话，乔治都没有与叶北说明白。

    ——他的私人医生变成了吸血鬼。

    不光如此，这位医生还是他的学生。

    扎心的是，在这座医院里，还有很多乔治的学生——都是乔治先生用血换来的【亲人】。

    他为了这些小家伙，花了整整四个月的时间，学习如何烤汉堡。事到如今，这些可爱的小家伙却吃不下普通人的食物了。

    乔治跟着叶先生的录音机节拍，一步步踏进医院大厅，跟上华人的队伍，掏出一瓶粉末，往陈富贵身上撒。

    小五哥当时就惊了，追问道：“老哥哥你做菜呢？”

    乔治：“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就在众人踏入医院大厅的瞬间，前台三位招待护士的眼神变化多端。

    “这是啥呀？”小五哥拍打着脑袋上的粉末。

    乔治说：“圣人的骨髓灰，能保你平安。”

    “哪个圣人？圣女贞德吗？”小五疑惑。

    医院的六座电梯齐齐亮灯，仿佛有不少人在同一时间选择下楼。

    “叶先生，给我指明方向。”乔治一手指向前台护士，又小声和陈富贵解释：“你身上的尘土，是圣人乔治?约瑟夫的肋骨研磨而成的骨髓灰。”

    叶北嗅着空气中的味道，刚才站在医院门外，医疗部门的储血库和空气中的腥味互相糅杂，难以分辨。现在离得近了，他能清晰认出大厅中职夜班的三个邪物。

    他适时提示乔治：“Fire（开火）。”

    紧接着眼前一花。

    乔治手中多了一把长杆泵动式步枪，

    从枪口中喷涌出刺眼的火舌。钻出一颗银光闪闪的子弹，在轰中行尸头颅的瞬间，它裂作无数破片，将三具行尸打得支离破碎。

    枪声过后，一片无序的混乱之后，大厅里的病患家属和路人跑了个干净。

    ——大厅里只剩下了五位猎人。

    乔治手中的红木枪身有精美的银质印花，是温彻斯特m1866，是非常古老而且实用的枪械。

    “感激不尽。”乔治同叶北道谢。

    他上前查看三位招待的尸，在退魔子弹的效果下，尸体开始燃烧，即将送归地狱。

    叶北凑上前问：“如果按照战斗力来算，这几个一枪毙命的喽啰算什么等级的？”

    乔治给武器填充子弹：“使魔都算不上，只是借尸还魂的邪灵。”

    叶北又问：“那你觉得我算哪个等阶的？”

    乔治帮叶北抽出一把镀银弯刀，交到对方手中：“你是东方来的客人，不能用我们这一套标准。”

    叶北心念一动，想想也对，华夏的正神马甲小号分身那么多，战斗力也是忽高忽低，借神力来驱魔的除灵师亦然如此。而且大部分鬼物讲究克害与对策，很难有实际的力量等级划分。

    叶北又如法炮制，叫陈小五拔出镀银弯刀防身。

    几人守在大厅，等待客人上门。

    叶北感觉气味越来越近，他形容道：“和刚才的不一样，要更浓烈一点。”

    嬛婍提示道：“是血奴。”

    乔治先生从衣兜里掏出两枚手雷，陈小五则是有样学样。

    叮咚——

    一瞬间，从六个电梯口先后涌出数十位穿着病号服装的怪形。

    它们肢体扭曲，已经成了灵活的野兽，披头散，像是节肢动物用四肢爬行，度极快！

    两人将四枚手雷抛出。

    没等手雷落地，四颗子弹已经将它们提前引爆。

    火花和气浪声势动天。

    乔治在继续开火，没有停下，m1866的子弹射光的瞬间，他换上另一把长枪。

    猎人衣装下，是鼓动胀紧的肌肉关节，持枪射击时，乔治先生的下半身稳如泰山，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多余的精瞄屏气，一切都是那么流畅自然！

    枪械是温彻斯特公司的产品，型号为m1887，是拉杆泵动式霰弹枪。

    血奴前赴后继，从狭窄的电梯通道往外扑来！迎接它们的，有三记势大力沉的枪声！

    一枚口径夸张的独弹头随滑膛枪的野蛮火力，从暗红枪管喷射而出。

    它先是命中了当头的血奴，紧接着，巨大的子弹动能带着肉身往后倒飞，撞上同伴的身体。

    然后就是数十枚碎铁弹丸火力封堵，彻底抹去了它们逞凶的勇气。

    最后，一颗高温镁粉枪榴弹炸开——汹汹白焰在它们身上燃烧，逐渐将这二十余具肉身化作灰烬。

    还有几个中弹不死的余孽，刚想爬起来。

    乔治双手冒出八支飞刀，尽数送进它们的脑袋。

    干净利落，毫不留情。

    一切归于平静。

    陈小五看呆了……

    ——手雷爆炸时产生的气浪掀飞了小五的帽子，神奇的是，破片流弹居然没伤到他。

    叶家三人紧紧捂着头上的帽毡，身上的猎人衣装多少有些破损之处，但他们的动态视力早就达到了非人的程度，能保护好要害。

    陈小五心有余悸，也在后怕。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没被火力轰炸伤到的原因，正是因为乔治。

    ——要问为什么？

    射向小五的零散破片流弹，早早被乔治这位神射手不动声色地用子弹拦截下来。

    烟波散尽，电梯口留下一地尸体。

    头顶的消防装置花洒嗅到浓烟的味道，终于开始工作。

    其他几人都有大帽子防雨，唯独小五哥淋成了落汤鸡。

    乔治：“还有呢？”

    叶北：“还有？”

    乔治：“这些连开胃菜都算不上，肯定还有，肯定有吸血鬼！”

    叶北和阿嬛又开始挥嗅觉，他们对着电梯里的按钮仔细嗅着味道，闻出了具体楼层。

    叶北提示：“十楼。”

    乔治踢开血奴的尸体，将它们踢到一起，往尸身上撒着骨髓灰。邪魔的尸身接触到骨髓灰时，像是冰雪见到阳光，转瞬间消融于无形。

    显然，这位老猎人身经百战，他的本人肋骨所做的骨髓灰，已经能当做驱邪之物了。

    乔治吩咐道：“叶北和我上楼，你们就别进来了，楼上的客人们不肯下来，我只能主动去找他们谈心，电梯口必定会有埋伏，很危险，而且这群小羊羔还没使用任何【魂威】，这让我忧心忡忡，提心吊胆的。”

    叶北向女儿扔去养胃药剂，跟上了乔治老哥。

    “我去去就来。”

    苏连枝要跟进来，叫乔治用枪指着脑袋逼得退了回去。

    乔治：“难道我的中文不够标准？你听不懂吗？叶夫人。”

    叶北打着圆场：“老婆...人家是东道主，知道楼上危险，你进电梯凑这个热闹不合适呀。”

    苏连枝气得脸都红了，等电梯大门关上，她想老公话里有话，连忙跑去安全通道，要从楼梯爬上去。

    ——在电梯里。

    乔治特地脱下大帽子，叶北也跟着这么干。

    他们不约而同心有灵犀地念着悼词，为死去的无辜生灵做度。

    等中西合璧的度经文念完。

    电梯才刚刚到达五楼。

    两位猎人念经的熟练度和度都堪比饶舌歌手。

    此时此刻——

    ——乔治感受到了奇妙的【友情】。

    隔着五百来年的时光长河，遇上了一个如此相似的人。

    他问叶北：“叶先生，如果你的朋友，你的亲人变成了恶魔......”

    叶北笑道：“她本来就是恶魔。”

    乔治恍然若失。

    “果然东方人和西方人的思维模式完全不一样，和我们的肤色一样。”

    老猎人跟着录音机的歌声，轻轻唱着。

    他在等，等电梯开门的一瞬间，要去面对他可爱的小家伙们，面对他的学生。

    要拔枪大开杀戒，大义灭亲。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抹去。”

    他是个很喜欢扣扳机的人，每一次扣动扳机，都像是把指甲上的甲沟炎肉芽剃掉一样爽快。

    “我不能答应你，我是否会再回来。”

    他是纯粹的人，是正义的人，是果决的人，是个自虐之人。

    “不回头，不回头地走下去。”

    是活着的传奇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