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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大齐青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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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君孟是一个强势、自我、偏执,甚至于有一些癫狂的人物。    不然也不会二话不说就要拿姜望试毒,用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去考验仁心馆易唐的医术。    他并没有什么正邪的观念,只有自己的随心所欲。    易唐敢写这封信,这个戴着斗笠的家伙敢拿着易唐的信来烦他,他就要给出一个教训,如此而已。    至于易唐到底能不能及时解毒,这人能不能活命,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在交手的过程里,被完全地激发了杀念,真正对这个陌生人下了死手,他同时也有被杀死的觉悟。    他若死了,他会认。    但这个隐在斗笠蓑衣中的年轻人却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无法言达。    他惨白的脸上,第一次有了迷茫的情绪。    而姜望只是按剑而行,未有一次回头。    他这一路东来,只为试剑,只为验证自己的道路。    是他自己执意用易唐的引荐信为敲门砖,他也有意激发谢君孟的怒火。    虽然谢君孟的强势狠辣超乎意料。但的确是最大化了这场切磋的效果。对他来说,目的已经达到,别的倒是没那么重要。    在兀魇都山脉静坐半年,令他沉淀过往。    从仁心馆到勤苦书院到青崖书院再到东王谷,他的心态也渐有不同。    他终于明白,向凤岐当年为何要试剑天下,也真正理解了向前重走无敌路的道途。    不杀谢君孟,当然有东王谷的原因。    但哪怕现在不在东王谷,没有别的什么威慑,他也不会杀谢君孟。    无它, 是他自己要上门来切磋而已。    向凤岐当年试剑天下, 想必也有很多人对他痛下杀手,想必也遇到过很多次生死危机。    但他一步步地走了下来,最终杀出来一个洞真无敌。    得饶人处且饶人,重点不在宽容, 而在从容!    唯有真正掌控胜负, 把握局势,才能够说战就战, 说停就停, 说打到什么程度,就打到什么程度。    姜望让谢君孟看到的, 是难以逾越的差距。    所以他颓然若心死!    便在此时, 忽有一声响在高天——    “何人在我东王谷嚣张!?”    自那高天之上,有一道银针倏忽落下。    此针才出现在视野中,姜望就已经感受到了穷途!    穷途末路。    无可救挽。    同样是东王十二针,同样是一针悬命, 这一针却是真正定下了道则,定下了死亡的结局——姜望绝对接不下!    但他根本也不接。    只把斗笠一扯, 顺带连蒙面巾也一起扯下。    反而跳将起来,跃在空中,就这么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地朗声道:“大齐青羊子姜望!”    他甚至于手都离开剑柄,双手大张, 仿佛在拥抱这自高天而落的一针, 展现的却是毫无顾忌的张扬态度!    他只问:“我持青牌巡视东域,你有什么意见?”    我就在这里。    我不反抗。    我什么都不做。    你敢伤我一根毫毛吗?    无论出手的人是出于什么目的, 帮助谢君孟抹掉阴影也好, 单纯护短也好。    在姜望显露身份的情况下,东王谷谁敢杀他?    要知道这可是在东域!    朱禾之盟已经签订了很多年,齐国青牌捕头可以横飞无忌的东域!    东王谷虽然也是天下大宗, 但毕竟没有诸如道门、三刑宫那样的底气。    曾经的枯荣院又如何?甚至号称佛门第三圣地。    齐天子还不是一手推平?    高空那倏然而现的银针,又倏然而止了。那根恐怖的悬命之针,仿佛从未出现过。那让人窒息的强大威慑,就此消散无踪。唯有余波阵阵,搅得天边云涌。    
            
                        落在姜望身上的,只有和煦的阳光,和阵阵微风。    笼罩在此时的东王谷的, 是一种难言的尴尬。    尤其是那一位出手的强者, 要出手的也是其人,无法再继续的也是其人。极其嚣张地出手,却连半点威慑都做不到,甚至于还要极力收拢自己的攻击,不使余波沾染姜望丝毫。    姜望在这种毫不设防的状况下,真是擦着就伤,挨着就死。死了就是东王谷的责任!    可任他这么昂立空中,张扬喝问无人应,也难免折损东王谷的威严。    好在这时候,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姜小友今日怎么得闲,来我东王谷闲逛?”    说话的老者,从远处走来,踏进视野中。    他脸上带着慈和的笑容,几步便落在了姜望的面前。    说起来东王谷虽然暗中扶持申国,与齐国有些龃龉,但也算是为保证自身独立而做出的一些动作。    真正在明面上,并没有跟齐国针锋相对。    再者说。    像钓海楼那样几乎摆明了车马跟齐国争近海利益的,组建镇海盟的时候,不也甩不开齐国么?    在东域,没有谁能忽视齐国!    所以东王谷内部对齐国的态度,也是分化的。在必须维持宗门独立传统的共同前提下,有敌对派的,也有亲和派的。    比如当初在天涯台的时候,为了帮姜望救竹碧琼,华英宫主姜无忧就特地请来了东王谷的医修——正是面前这位姓苏的老者。    谢君孟以惊梦针在神魂层面给了姜望一个教训,而这位苏姓老者,彼时则是以惊梦针换得竹碧琼片刻回光,留下“遗言”。这才有了后来葬入天府秘境,得以意外归来的事情。    姜望不能不念这个情。    所以他也飞身落下,轻笑道:“只不过是来寻谢君孟谢兄切磋一下,并无他事……早知苏老在谷中,我当叨扰一杯茶!”    “哈哈哈哈。”这名为苏椽的东王谷长老大笑道:“现在去喝也来得及。”    姜望礼道:“那就叨扰了。”    苏椽伸手一引:“请这边来!”    两人说说笑笑,也便行远了。    只当先前的一切,全都没有发生过。    谢君孟沉默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转身又独自往地窖里走去。    “那柄剑……我早该认出来的。”他想。    那一袭绿袍,在黑漆漆的地窖里,有若隐若现的、幽幽的光。    当事人虽是缄默了,东王谷里关于姜望的讨论却未停歇。    某处药圃中,几个采药的弟子犹在愤愤不平。    “嘿!这姓姜的真是嚣张啊。他刚是在质问谁?咱们要是哪位真人出手,真个给他悄悄毒杀了,死无对证,齐国又能怎样?”    “就是!咱们宗门长辈不好与他一个小辈计较而已。拿个破牌子真当能免死了?”    “要是季修师兄还在,哪用得着真人出手?他那九死毒就够姓姜的喝一壶!”    “季修师兄……唉。我还记得他以前跟我说,他来东王谷的目的,是为了帮别人留住心爱之人的笑容,让世间少些遗憾……”    药圃里一阵沉默。    有些早早就结束了故事的人,曾经也是另外一些人仰望的星辰。    故事的残酷之处,正在于此。    而更残酷的地方在于,有些出身于小国小城的天才修士,因为死得太早。连名字也不会再被提起了,如阳国嘉城莫子楚。    很多人都可以有故事的,但不是谁都能活下来。    “说起季修师兄,他失陷的那次天府秘境,是不是姜望也参加了来着?”    “好像是吧,记不太清了。得回头问问处理情报的师兄呢。”    “要是季修师兄还在,定不至于……”    “嘘!叫人听到,还以为你在质疑谢师兄!”    “少华,你怎么不说话?”又有人问道。    曾经登上观河台、惜败于雍国北宫恪,如今躬身在药圃深处、正用药锄慢慢翻土的江少华,只是耸了耸肩膀:“你们说得对。”    ……    ……    姜望当然没有跟苏椽喝太久的茶,意思一下,也就告别了。    从东王谷出来,离齐国已经很近,但是姜望没有直接回去。    而是一路经容国、过郑国、穿越星月原……来到了悬空寺。    为了安安稳稳地完成切磋,他仍然是戴斗笠,蒙面巾,披蓑衣。    
            
                        悬空寺的山门,他来过好几次,已是很熟悉了。    轻车熟路地找到知客僧,顺手掏出易唐的引荐信,正要说话,耳边忽然听得一句熟悉的——“师弟!”    姜望刻意控制声线,硬着头皮继续对那知客僧道:“这是仁心馆本阁医师易唐的引荐信,某家乃闲云野鹤,特来求见贵宗……”    一只胳膊已经搭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往回掰。    净礼干干净净的光头凑了过来:“哈哈哈哈,净深师弟,你来看我啊?”    “怎么还遮着面呢?”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就把姜望的蒙面巾扯了下来,还把姜望的斗笠摘走,往自己的光头上戴。    脸上全是开心的笑容。    那知客僧一脸迷茫看着他们俩,搞不懂这闹的是哪一出。净礼大师亲口认证的师弟,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怎么回一趟悬空寺,还需要仁心馆的修士来写引荐信?    姜望迅速用一只手捂住了脸,眼睛藏在指缝间,声音也从牙缝里挤:“我今天来是有事要办,你别瞎嚷啊。”    净礼和尚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扭头对那个知客僧道:“你先忙你的去吧,这里交给我了。记住,这个人一点都不重要。你赶紧忘了。”    知客僧半懂半不懂地往边上走。    净礼大师的禅机好深奥!    我到底是要记住……还是要忘了?    这边厢净礼和尚凑到姜望耳边,悄悄地道:“闲杂人等已经走开了,师弟你是要办什么事情?”    光天化日之下,你这么凑到耳边来说悄悄话,也太鬼祟了!    真是有什么秘密任务在身,还不当场就被你暴露了?    姜望挪开一步,有些无语地道:“怎么每次我都能刚好被你碰到?”    净礼戴着那个斗笠,笑嘻嘻道:“这就叫缘分。”    他仿佛是为了骗自己相信一样,又很用力地点了一下头:“佛缘!”    姜望叹了一口气,道:“你说实话,我不怪你。”    “好吧。”净礼确实是没有骗人的本领,垂头丧气地道:“是师父发现你回来了,特地让我来堵你的。”    听到净礼嘴里说出师父二字,姜望本能地就要拔腿跑路。    但终究还是止住了。    “不是回来,是拜访。”他纠正道。    “对对对。”净礼狂点头:“三宝山才是咱们的家。”    姜望决定跳过这个话题。    “其实我这次过来呢……”他小声对净礼道:“是为了挑战你们悬空寺的外楼境第一人,好像是叫净海?你能帮我把他骗……叫出来吗?”    净礼左看看右看看,鬼鬼祟祟地道:“你也看他不顺眼啊?我揍他好几回了。你等着,我去把他套过来。”    套?姜望没太明白净礼为什么用这个“套”字,但是不妨碍他赶紧拦住净礼。    “我是为了切磋,较量,你明白吗?我要和他交手,不是要打他。”    净礼眨巴眨巴眼睛:“你不打他,那你跟他交什么手呢?”    姜望读史这么久增长的智慧,不足以支持他此刻的表达。    他竟一时不知道怎么跟净礼解释。    但也不必解释了……    因为耳边突兀的响起一个声音!    “嗐!我以为干嘛呢!还在那交头接耳神神秘秘的,不就是约个人切磋吗?!这事多容易!你找你师父我啊!”    姜望好悬没有踩出青云一朵,控制着自己扭过头去,果然就看到了苦觉那张枯黄的老脸。    僧衣好像有些大了,浪荡的挂在身上,脸上皱痕如刻痕,他总是会给人一种风尘仆仆的感觉。    好像从来没有安定下来过。    好像一直在流浪。    哪怕你明知道,他的背后是天下佛宗、佛门东圣地悬空寺。    此刻偷听完了两个爱徒的对话,他以救世主般的伟岸姿态登场(自以为)。    “还用得着找人写信?”    他很做作、很嫌弃地捏起姜望手上那封引荐信,高傲地瞥了一眼:“一个无名小辈嘛,哪有我这悬空寺下任方丈的面子大?”    “师父……”净礼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苦病师叔上次说,让你最好不要在他面前晃荡。不然斩死你……”    “哈!哈!”苦觉看了看净礼,又看了看姜望,大哈两声,然后道:“你看他敢不敢!”    而后他大手一挥,雄赳赳气昂昂地转身:“走!为师给你安排得妥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