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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颓唐

    “大婚”

    萧布衣有些头疼的说道:“这其实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我和小蛮其实,并不想太过隆重。”

    “我和小蛮周游十九道,其实就是想离开兰陵城,不想父皇为我们的婚事太过操心。”

    “可现在上到天阙仙楼,下到各个城池的巡抚司衙门,似乎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我这位二殿下要大婚,下方各阶,想要奉承送上的礼物,恐怕会不计其数。”萧布衣叹了口气,说道:“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我不愿看到。”

    北姑苏道的繁琐事情,已经忙得差不多了。

    城主府的安静雅间。

    “萧望老了。”

    易潇轻轻说道:“他现在想要看到的,是膝下子嗣平安,哪怕齐梁境内有所波折都无所谓。”

    小殿下忽然笑了笑,自嘲道:“你要是回了兰陵城,跟他说,说你不想要这个大婚仪式,恐怕他都能连夜撤了谕令。他想看到的,就是我们能忙完北姑苏道的琐事之后,愿意回兰陵一趟。”

    二殿下笑道:“怎么说的萧望有些像是孤独无依的意味呢?”

    他笑着笑着收敛了笑意。

    二殿下低垂眉眼,静静思考了片刻。

    他叹了口气,无奈说道:“北姑苏道已经忙完了,那就明天回兰陵?”

    易潇笑着托腮,一只手贴在茶盏瓷器旁,中指轻轻敲打茶盏杯沿,节奏时而缓慢时而轻灵,“别以为我是萧望的说客啊,我就是想回去过个好年。北姑苏道的事情,有西宁王他们处理,就已经足够了。妖族大军不敢随意踏入烽燧,那头白虎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主,稍微衡量一下利弊,就知道西域不可能同时得罪南北两座朝廷。”

    萧布衣轻轻点头。

    是了。

    西域已经攻破西壁垒,逼得烽燧拱手让出。

    仅仅如此。

    也只能如此了。

    齐梁如此鼎盛之时,春秋这些年来养精蓄锐抵达了巅峰之态,八尺山上的那几位,经受不住同时对抗北魏和齐梁的巨大压力。

    陛下让出了烽燧,妖族也不敢随意吃下。

    齐梁北魏近来本就有着不少的边缘碰撞,磕磕碰碰,以及小打小闹。

    这些年来南北已不太平。

    如今西域做了破局者。

    洛阳和兰陵城两方都想做渔翁得利的那一个,才被那头老虎计中计,兵不血刃套取了西壁垒和烽燧两道防线。

    齐梁退一步之后,在北姑苏道摆好了防御阵势。

    西域妖族强攻齐梁北姑苏道,只会碰得满面鲜血。

    本是北魏西关坐山观虎斗。

    现在局势颠倒。

    变成齐梁作壁上观,巍然不动,看一场热闹好戏。

    “听说任平生死了。”

    萧布衣想到了这个当年在西关有一面之缘,交手之实的那个瘦削剑客。

    再往前推,关于这个男人的消息。

    是风风光光一剑砍下,破开兽潮,晋升剑道宗师。

    任平生之剑道天资,比不得李长歌这些妖孽之流,但放眼天下,应能列入前五。

    跌宕坎坷,落魄得意。

    大起大落之后,得了南海造化。

    若是再给他一些日子,任平生未尝不能做西关乃至整个北魏的剑道扛鼎之人。

    文有江轻衣,武有任平生。

    可惜可叹。

    江湖风光,庙堂如意,这些都只不过是过眼烟云。

    萧布衣轻轻说道:“江轻衣葬了三万六千甲,已经被紫袍押回洛阳了。”

    小殿下低垂眉眼。

    “很久以前,我想过一些问题。”

    他望着二殿下,眼神并不闪烁。

    “大概是在一起逃亡的时候。”

    易潇此刻嗓音柔和,不掺杂质:“人都是会死的,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小殿下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靠在椅背上,笑着说:“想了想,没什么意义。意义这个词,本来就没有什么意义。”

    “但活着很有意思。”

    “我并不讨厌任平生。”

    “哪怕他活着,以后注定会成为西关的剑道魁首,在春秋大世真正坐实北魏剑冠的名头,成为齐梁首屈一指的沙场敌人。”

    “因为我觉得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无论是从朋友的立场,还是从敌人的立场,我都希望他在遇见我之前,能够活着。至少不是死在别人的手里。”

    “活着才有意思,死了不仅没了意思,也没了意义。”

    易潇认真说道:“同样的,江轻衣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我希望他活着,活到能与齐梁交手的时候。”

    萧布衣望着易潇,唇角带笑。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意味。

    是欣赏。

    也是赞同。

    易潇托腮,想了想,面色复杂说道:“活着挺好的。”

    “错。”

    易潇有些错愕地望着眼前布衣男人。

    二殿下放下了这些日子一直紧绷的神经,大大咧咧伸了个懒腰。

    “啊”

    他极尽胸膛这些日子憋屈的郁闷,缓缓吐气,感慨说道:“活着,不是挺好的,而是很好。”

    “很好很好。”

    “总督大人最近有些颓唐。”

    郭攸之有些愁眉苦脸,对董允说道:“我有些担忧他到了洛阳以后的事情。”

    “三个错误。”

    表情漠然的董允脊背挺直,即便坐在马背上,上半身随马身一同颠簸,却绝不弯腰俯身。

    事实上,这块冰山并不是一位深谙修行之道的江湖高手。

    董允在思考的时候,就会习惯性保持这个姿态。

    他冷冰冰说道:“一,江轻衣已经不是西壁垒总督,在破垒的那一天当夜,陛下就撤去了他的所有官职。”

    “二,他不是有些颓唐,而是无比颓唐。”

    董允面色有些古怪,“我甚至怀疑,再这么下去,他会饿死在去洛阳的路上。”

    两人的身旁,那节车厢内。

    江轻衣有幸得了紫袍大国师的“押送”,而前往洛阳的这段路程,由那位森罗道大殿下亲自驭马护送。

    这些天,江轻衣并不饮食。

    不饮也不食,不眠也不休。

    每日所做之事,就是一遍又一遍摩挲着怀中的宝贝木剑,低声喃喃着一些难以听清的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红着眼渡过。

    董允一瞬间像是泄了气一样,不再挺直脊背,而是换了一个压低身位,趴在马背上最舒服的姿势。

    “第三”董允有些苦恼地说道:“对于他的这种状况,我不是有些担忧,而是无比担忧。”

    “可即便担忧,也做不了什么。”

    “江轻衣是个什么样的人,整个北魏都知道。”

    “每一次大胜而归的消息传到皇都,都会被洛阳城里的那帮言官添油加醋传到淇江南北,听说兰陵城那位与江轻衣齐名的卧龙齐恕,在听到西关战报之后,每每恨不得亲自捋袖子上阵杀敌。”

    “这是一个天才。”

    “一个无比耀眼,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接过西关黎青重担的天才。”

    “我董允心而神往啊。可注定这辈子也只能是心而神往了,扪心自问,若是把西关都放在我的手上,这个重量实在太沉我根本没这个胆量去接,也没这个本领受命于危难之际,再挽大厦于将倾。”

    “可笑那些言官谈及西关大胜,丝毫不提任平生的功劳,他们根本不知道,任平生对江轻衣和西关,究竟有多重要!”

    董允猛然压低了声音,在郭攸之耳边说道:“那柄木剑,就是任大人留下的唯一遗物了。”

    郭攸之面色复杂。

    “看国师大人说的意思,就算是押回了洛阳,也不见得是坏事。”董允抿紧嘴唇:“愿一切安好。”

    郭攸之重重嗯了一声。

    他重复了一遍董允的话。

    愿一切安好。

    车厢之内。

    披头散发的江轻衣,还套着那袭破旧的青甲。

    他身子硬得像是一块铁,在车厢内随颠簸而摇动,坐在对面的紫袍玄上宇却截然相反,明明闭目养神,却视颠簸于无物,稳如泰山。

    江轻衣只管抚摸木剑。

    其他的什么也不管。

    他大多时间是睁着眼渡过的。

    一句话也不说。

    一口水也不喝。

    现在更多的时间,是闭着眼渡过。

    玄上宇能感受到坐在对座那人,体内的气息,缓缓平复。

    玄上宇当然能够听到不远处郭攸之和董允的对话。

    颓唐?

    大国师听到颓唐二字之时,只是浑不在意地一笑置之。

    一个满怀仇恨的人,又怎么会颓唐?

    若是现在有可能,恐怕他恨不得去把整个西域都生吞了。

    北魏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接替黎青位置的年轻男人。

    押回洛阳,又怎么会说处置就处置了。

    这些年的造势,舆论,难不成都白写了?

    玄上宇知道如何让人快速地静心。

    “小七。”

    车厢外有一只灿白如莲花的手臂,伸了进来。

    玄上宇指尖在那条手臂上滑过,一道颀长血痕触目惊心。

    阎小七收回那条手臂。

    紫袍大国师指尖有一滴鲜血打转,凝实。

    每日一滴。

    魔道修行者的精血。

    最是能令人无情。

    最是能令人静心。

    “江轻衣。”

    玄上宇的声音轻柔,细细说道:“你仔细想想,要想见到陛下,你首先要活着回到洛阳。”

    “若是死了,谁来替任平生复仇呢?”

    江轻衣抬起头来。

    与前几日的木然无动于衷不同。

    他迅猛伸手,动作如野兽,掠来那一滴取自于阎小七的魔道精血,吞入口中,喉咙翻滚。

    最终咽了下去。

    睁开眼后,哪里还有半分颓唐的意味?

    眼里藏着一头愤怒的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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