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节 询问（上）

    如果是过去的阿琪，也就是身上除了一个“监察官”职务之外别无其他权力的时候，哪怕伊万落到眼下这种地步，她也得表示欢迎。因为不管她想要做点什么，都离不开那些地方军残部的支持。

    但是现在情况已经不一样了。

    阿琪打算见见那个死老头，当然并不是为了笼络人心，收买对方。现在她已经不需要那些残兵败将了。而是因为她突然有一种想要报复一下当初被敷衍玩弄的冲动。不，当然不是这么不负责任的理由。既然伊万具体参加了对凯查哥亚特的战斗，那么理所当然的，他掌握着战斗的第一手情报。这可比报告上第二手、第三手情报贵重得多。

    “好吧，让他进来。”她说到。

    那老头的动作很快。或者说，在他有求于别人的时候，他可一点都没有老迈的样子。简直可以说一下子就走到了阿琪的面前。

    当然，动作再快，也掩饰不住他此刻狼狈的样子。

    正如报告中所指出的，伊万受了伤。从外表就能看出一只胳膊应该是暂时不能用了，被吊在那里。此外能够闻到浓烈的止血喷雾剂的气味。报告书上说伊万因为逃跑的时候受伤，却没说清楚到底哪里受伤。不过看样子，伤势虽然不算太严重，但是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恢复过来的。每天带着这样的伤势奔波，对于这个年纪的老人而言也算是相当凄惨的事情。

    不过有些意外的，阿琪注意到伊万的神色居然不错。他的脸上确实有那种失败之后特有的消沉悔恨，但是却还远谈不上绝望和痛苦。

    应该是装出来吧？如果阿琪没弄错，单单从战损数字上推论，就能知道伊万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这些残兵败将什么的，其实都已经是被放弃的废物。废物利用是一回事，想要让他们翻身什么的就是另外一回事。

    “真的要恭喜了，”伊万并没有提及自己，而是用一句恭维话作为开场白。“阿琪中校这一次可是立下大功……”

    “来找我做什么？”阿琪直截了当的打断了对方的话。她可不想在无意义的客套话上浪费时间，特别是对方已经全然没有让她浪费时间的价值。

    “嗯，”伊万脸上一点也没有尴尬。“实际上我只是想通知一下监察官，关于退役的事情。”

    “什么？退役？”阿琪有些疑惑。“谁允许你退役的？”正常情况下有资格让一个军团长退役的只有总督。但是总督已经死了。这就意味着对于伊万来说，死亡才能让他退役，生病都不行。

    “总督，”伊万回答。“我的意思是，前总督。”他拿出自己的终端，操作了几下，将一份证明文件送到了对方的终端里面。“您可以看一下。”

    “这个时间……你早就退役了？”阿琪注意到了文件的时间。现在没有疑问了，从合法性而言，伊万确实可以退役，这不成问题。啊，可是现在退役有什么好处呢？

    答案是没有好处。伊万将立刻丧失他现在所有的地位，变成难民营里平凡无奇的一个人。他甚至不能够再利用自己的权力来保护自己。换句话说，他一下子就一无所有了。当然了，既然总督都没了，领土也被人占了，那么总督规定下的退休待遇也就成了一纸空文。至少正规军这边不会为此负责。伊万接下去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

    “是的。我原本应该在我的后任到来之后的十天内移交各项工作……当然，如果我愿意，也可以把职务暂时托付给某人，由他率领军团度过这段过渡时间。”伊万侃侃而谈。“但是很不幸，战局一夜之间崩坏，总督也死了，我的继任者一直没出现。虽然我只有一点小聪明，但是我有理由认为，凭借我的这一点小聪明，才能让军团更好的度过这个难关。”

    “那么，我可以问一句，您成功了吗？”阿琪其实不想这么问的。如果说过去她还要关心一下伊万，现在已经毫无必要。伊万退休对她没什么影响。但是看着这个死老头恬不知耻的说出这种话，她真的有点按捺不住。

    如果伊万打赢了，哪怕损失再大，只要占住了矿区，他确实有资格说这些话。但是问题是他输了。伊万的军团被毁灭者（只是凯查哥亚特的边境巡逻队）打得落花流水，损失惨重，再说这种话就显得太无耻了一点。

    “成功了。”伊万说道，居然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虽然阿琪很想再说点什么，但是俗话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不管她想要说什么，在伊万的这个回答面前都没有了任何意义。所以她只能发出一声认输的哀叹。

    “好吧，您退休的事情，我作为监察官已经完全的知道了。”她想要改变一下话题。还是先聊一聊战斗的事情比较好。“既然手续齐备，我也不会反对。不过，您的职务打算暂托给谁呢？”她随口问道。

    “没有人可以托付。我退役之后，军团就结束了。”伊万说道。

    “结束了？”阿琪一时回不过神。

    “没了。”伊万说道。“所有人——所有剩下的人都离开了。我是最后一个，所以我退役之后，军团就从此不复存在了。这种情况下，我想无需委托什么暂代我职务之类的。”

    “离开……他们去哪里了？”

    “我安排他们退役了。”伊万不慌不忙的说道。“这是我作为军团长的权力。当然，关于我自己退役的事情，我必须通知监察官……也就是您一声。至于其他人，我们军团内部并没有设立监察官，所以我无需通知任何人。”

    “你的意思是……女妖之门的第三军团……”

    “已经彻底解散了，”伊万说道。“我是最后一个。相关作战序列可以直接删除了。等下一任总督重建这个军团吧。”

    “等等，那么，你原先的那些部下都到哪里去了？”阿琪追问道。他可不信伊万真正意义上的彻底解散军团。因为眼下这种情况是完全不可能的。士兵要去哪里？她的理智告诉她，尽管表面上似乎一切合情合理，但是实际上，这只可能是一个金蝉脱壳的把戏。

    “以退役士兵的身份，再次接受征召，现在已经成为第十六军团的新兵了。”伊万说道。

    “十六军团……”阿琪醒悟过来。这要归功于在和伊万见面之前她正好在看那份报告。在一场全面的失败之中，唯一的胜利总是那么显眼，而且让人容易记住。“你说陆五？”

    “就是这样！他也已经承诺，等我退役，他会以参谋的身份返聘我。”

    阿琪皱起了眉头，这似乎不怎么好？但是随即她理智就告诉她，这件事情没什么关系。反正，她现在虽然还是监察官，但是却已经不仅仅是监察官了。既然这些残兵败将对于她毫无价值，那么它们别说互相吞并，就算全死光了，又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要这么做？陆五真的这么好吗？”沉吟了一下之后，她问了这个问题。她一点也不觉得这个老头会心甘情愿的把一切交出去。事实上，这一切更像是阴谋。

    “因为他打赢了。”伊万回答。“这比什么都重要。”这场胜利为陆五带来了一个矿场。伊万已经仔细的计算过了，如此一来，陆五将有足够的财力供养一支军团，甚至不止一个军团。

    “你觉得，”阿琪转变了一个话题。“毁灭者的战力怎么样？”

    “很强。”伊万想起来脸上就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凯查哥亚特不仅强大，而且狡猾。事实上，凯查哥亚特特意的制造了一种错觉，让人以为毁灭者是一种一方面低智商，另外一方面压根不怕死，只知道正面无脑猪突的生物。而他，就如一只愚蠢的野兽一样，一头撞进了凯查哥亚特设置好的圈套。实际上毁灭者不但有智慧，有战术，而且战术非常灵活，内部配合简直天衣无缝。最重要的是，他们显然非常清楚什么时候应该不顾一切的进攻，什么时候应该撤退。

    “那么，如果换算成正规军，”阿琪说道。通常认为，正规军的战斗力要在地方军之上，这不仅是装备的区别，也在于训练和士气的区别。“能顶多少倍？”

    伊万沉思了一下，回忆起那场凄惨的失败，以及他精心布置的战线是如此被轻易的打垮的过程。现在的他，已经能够比较镇定的回想起那些场面了。

    “五到十名穿着外骨骼装甲的士兵，”他说道。“配备至少四架以上的电磁炮，应该能够比较容易对付一个毁灭者——如此，胜利之后损失也不会超过两个人。但是如果集结成军队的话，”他想了一下。就算是正规军，也很少有整个军团所有的士兵都穿戴外骨骼装甲的重装步兵，迦舍城的驻军，外骨骼装甲的普及率已经很高了。“在拥有有利地形的情况下，十倍以上的兵力应该能遏制他们的攻击。”

    不过如果遭到侧翼迂回，或者出其不意的突袭，那事情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两个人随即谈了谈之前的那次败战和详细的战斗过程。伊万明显已经从这次失利的沮丧中挣脱出来，他谈起这场战斗的时候，显得详细而且拘束较少（这很出人意料之外）。正如阿琪所预料的，她在这次谈话中得到的东西可远远胜过那份二手、三手甚至N手的报告。当这场谈话接近尾声的时候，她的脑海里已经完全的勾勒出了这场战斗的过程，当然还有毁灭者组成的军队到底有多少的实力。

    末了，他们很自然的说起了这场战役中，唯一的一次胜利。

    “你看到他怎么打赢的吗？”阿琪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