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时左才的一天
周六,九点时分。 时左才被枕头捂醒。 视线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柳烟视,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吊带裙,白皙得皮肤被衬得仿佛在发光。 阳光从窗帘缝隙泻下,照亮了尘埃和她耳廓细细的绒毛。睫毛长得像是洋娃娃。轻轻颤动。 “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啊!你是猪吗?快起来!” 时左才躁郁地伸手遮住眼睛,冷漠道: “你能从我身上下来吗?” 柳烟视悻悻然跳下床,坐在床沿穿上短高跟。踢踢踏踏在木地板上走了两步,转了一圈,冲床边甜甜一笑。 “好看吗?” 时左才默默地将被子盖过头。 柳烟视挑起秀气的眉头,愤愤然抄起床边的枕头。 “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 从床上被打到床下,又一路爬出养母生前的卧室,来到洗手间洗漱。看着镜子里精神恍惚的自己,时左才打定了主意,明天就要把家里的门锁换成防盗锁。 今日是付思哲的头七。 ——但和时左才没什么关系。他与恶魔先生联手完成的布局早在一周前就已完成,他要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明天,那场葬礼结束,付思哲的尸体被火化,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所以于他而言,这个周六也将会是平淡无奇的一天。 至于柳烟视——她用备用钥匙偷闯进来,弄醒自己,已不是第一次了。这厮是个惯犯。 且让自己早起也没什么理由,最大的可能是她无聊了。 想到这里,时左才有些烦躁。 他意识到这段时间以来柳烟视对自己的“折磨”已经开始变本加厉。但其中也蕴藏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那似乎是从见到付思哲的尸体后,他说完那句“我这样做了,所以呢”,才开始有的转变。 如果说,以前柳烟视对待自己的态度就像是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具,现在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更像是在研究一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仓鼠。 无论是哪种态度,时左才都相当抵触。 往乐观的态度去想,她像是浓墨重彩的颜料盒,要把自己单调灰白的生活染出乱七八糟的颜色——所以副人格一直都很欣赏她。 从现实的角度来论,她只是在凭自己的意愿,对时左才施行单方面的精神强暴。 每个周六,时左才都会到小区附近的超市采购一趟。内容多是些生活必需品和足够一周早晚饭的食材。 他生活极端自律,对健康的食谱有着近乎变态的执着。 早睡早起,按时吃饭,营养均衡。也正因为如此,他虽终日闭门不出,但身体素质还算不错。就连少年秃顶的张天佑也对他浓密的发量嫉妒不已。 这一个多月时间相处下来,柳烟视也算是摸清了他的生活习惯。所以早早地便过来拉他一块去超市买东西。 下到翠苑小区,见着的每个人都笑着对柳烟视打招呼。 她不过搬来两个星期,就已经将整个小区的人际关系都打点好了。时左才有几分头疼。 从翠苑到附近的超市不过一公里路程,柳烟视开心得像是要去郊游的小屁孩——一路上对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时左才头晕眼花。 进了超市、取了推车,柳烟视跟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帘扑闪扑闪的。时左才冷漠地说: “你要是敢坐进去,我就回家睡觉。” 柳烟视“嘁”了一声,不理他,跑到零食区去了。 买完了必需品,到收银台排队,一路上都没见着柳烟视。 时左才眉头微皱,心底腹诽:她若真因这种小事生了闷气,岂不是弱智么? 然而柳烟视比他想得要心大得多。在他终于排到收银台前时,柳烟视便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他身后了——抱着一大堆零食,塞进了他的购物车里。 “一起算!” 时左才微微眯缝起眼睛。 “她买单。” “你买!” “分开算。” “一起算!” “她买单。” “你买!!!!” “你们两个,是不是来买东西的?”收银员耐不住性子,骂道。 时左才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柳烟视露出报复得逞的笑容。 平淡的生活日常在两人回到翠苑时戛然而止。 他们在小区门口看见了一个人。 祝安生。 时左才的眉头骤然紧蹙,柳烟视微微眯起眼睛。 看见两人朝这边走来,祝安生随手掐灭了烟头,丢进垃圾桶。露出笑容。 “好久不见。” 这句话说出口,已经表明他确是冲着二人来的了。 时左才沉默数秒,问: “有事吗?” “也没有什么,过来叙叙旧。” 时左才皱眉,抬眼,疑惑地看了一眼柳烟视。见她同样流露出不解,这才又看向祝安生。 祝安生笑笑: “何家镇的事情,做得不错。” 时左才的心脏微微下沉。 “你在监视我们?” “那倒没有。只不过,每次去羔羊喝酒,离开之前,我都习惯在电梯口抽两根烟。”祝安生挠挠头发: “算是恰巧听到了吧。” 柳烟视双手负过身后,身子微微前倾,笑意盈盈的: “没想到祝神探的名头听起来那么响亮,结果跟我旁边这位一样,是个喜欢偷听别人讲话的大变态呀。” 时左才嘴角微微抽搐,祝安生也不辩驳,笑着说: “算我多嘴,八卦一下,上次在羔羊见到柳小姐,也是和这位……时同学在一起的吧?两位是……” 祝安生未说完,时左才没来得及琢磨怎么回答,便感觉到手臂被人轻柔地环抱住了。 柳烟视将脑袋枕在时左才肩头,甜甜地笑了起来: “我们只是普通的恋人关系。祝神探有什么问题吗?” 时左才睁大眼睛。 祝安生闻言,有几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抱歉,我比较好八卦。” 柳烟视得寸进尺,整个人都快挂到时左才肩膀上了,眨眨眼睛: “祝神探专程打听咱们的名字和住址上门来,可不只是为了八卦吧?” 祝安生叹了口气,苦笑道: “跟你们这种聪明人讲话怪辛苦的。我也不绕弯子了,正巧最近这附近发生了一单案子,我也在调查。说起来,涉案者和你们还有几分关系……死者的女儿,是你们的同学。” “付颖儿呀,”柳烟视抿着笑,点了点时左才:“是他同班同学,也是我的好朋友。” 顿了顿,她又撇撇嘴: “这事都在学校里传遍了。祝神探有发现什么端倪吗?” “也许有。但也有些地方还没明白。”祝安生摊摊手: “凶手布置的双重密室,是相当精妙的手法。抛开立场而道德来论,我甚至觉得那不失为一种艺术。” 时左才蹙了蹙眉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体内副人格在兴奋地躁动——这厮一点都不经夸。 他强行按捺下副人格钻出来与祝安生对峙的冲动,忽然开口问: “你今天不开车来吗?” “车?”祝安生下意识地愣了愣。 “粤A,FJH28。” 祝安生顿了顿,流露出恍然的神情。 “你怎么知道我在车里?” 时左才平静道: “周五的校道不许停车。除非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比如蹲点。” 祝安生无奈地摇摇头: “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们。看来拉拉小姐说的,每个成为狂言师的人都必须拥有天才的资质,所言不虚。” 时左才诧异地转过头瞥了一眼还在抱着自己的柳烟视,她不着痕迹地吐了吐舌头。 “所以说,祝神探调查的进展如何呀?有没有找到凶手呢?” 柳烟视又笑嘻嘻地问。 祝安生把手伸进口袋,取出烟来,忽然笑着反问: “凶手真的存在吗?” 问完之后,他的眼神便在二人脸上游移了一圈。柳烟视下巴垫在时左才肩膀上,脑袋歪了歪,似没听懂。 “嗯?这是什么意思呀?” “没什么。随便假设一下而已。” 祝安生点燃了烟,把手插进口袋里。 “既然如此,我也不打扰两位了。有机会的话,希望我们还能再合作……我出情报,你们出脑子,如何?” “那得看祝先生的‘猎物’值不值得咱们出手啰。”柳烟视丝毫不避讳这个话题。 “迟早会有的。”祝安生点点头,转身离去。柳烟视还在冲他的背影招手: “有机会请你喝茶呀?” “乐意之至。”祝安生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声。 待他走远后,时左才和柳烟视进了小区,他有些烦躁地呼了口气。 “原来如此。” “怎么啦?” “破局的不是警方,是他。” 柳烟视嘟了嘟嘴: “之前拉拉说他是困江龙,我还没怎么放在心上,没想到他这么厉害。” 时左才没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纵使是他自己,也没有把握能在三天的时间内破解恶魔先生设下的双重密室。 想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 刚才三人的对话暗藏机锋。时左才已经隐约察觉到自己暴露了,祝安生忽然抛出的那一句“真的有凶手吗”信息量实在太大,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祝安生虽不动声色,大抵已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更加没想到的是,一直嬉皮笑脸的柳烟视竟然能面不改色地与祝安生周旋了这么久,没有露出一丁点破绽。 柳烟视想了想,说: “如果他真的已经知道了真相,为什么没有直接来抓咱们呢?” 时左才略作沉默,说: “应该是还没有找到决定性的证据……又或者,和我们一样,还没有弄明白付思哲自杀的原因。” “这么说,咱们恐怕真的没有时间再调查下去了。” 时左才点点头,忽然说: “至少,目前的局势还是可控的。” “嗯?”柳烟视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最后一枚棋子已经落下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 “你做了什么?”柳烟视瞪大了眼睛。 时左才深吸了一口气。 “刚才我问他为什么没开车的时候,故意报错了车牌号。他没有发觉……那就说明,那台白色雅阁不是他的。” 柳烟视愣了愣,诧异道: “你也在试探他呀?” “要论城府,你俩半斤八两。”时左才的语气不乏揶揄。 “嘻嘻……我没有那么好啦!”柳烟视又学恶魔先生讲话。随后,又喃喃: “如果那辆车不是他的……就很有可能是警方的……这样一来,就真的只剩最后一条路可以走了。” 时左才点点头。 “明日葬礼结束,尸体火化以后,一切就见分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