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1章 海盗船(三)
风声浪声脚步声,船只摇动,人影移动,船舱里和各个角落都在审讯海盗,他数了一下,算上他至少八处,八个骑士。 琴察跟独眼龙班农低声交谈了一会儿,两人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表情严肃。 最后琴察跟艾尔文回话:“我,我……我,哪怕是必死,我也绝不出卖兄弟……” 死鸭子嘴硬,可是你还没死呢? 没死,就可以被撬开嘴。 艾尔文看着琴察船长,目光安静,没做回答,坐在侍卫搬来的小凳子上,立起双手大剑,静静等待。 有的时候,不说活比说话的效果好,有的时候需要沉默积淀,如烹小鲜,火候到了,味道自然就出来了。 太阳升起来,照在脸上火辣辣地,琴察船长的思绪在疑惑与绝望之间来回飘荡,败的太快,太突然,让他有些难以适应,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是不是在想到底哪里出错了?别担心纳霍尔没有出卖你们,黑暗之中他那双明亮的贼眼也没看错,相反,你们会中计,恰恰是因为他看得太准,太有把握了,所以飞蛾扑火,义无反顾。”艾尔文说道,仿佛担心打断琴察的思绪,声音像海风一样轻盈柔弱。 “你觉得很困惑,行动为什么会被猜到,足够快速,足够突然,足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没有别的,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不是骂你是贼,而是说本领主一直惦记,哦,不,咳,咳,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提防着你们,但是都差不多。” “黄昏那场送别是不是很有仪式感,专门为你们表演,看到骑士北上,是不是感觉心里的大石头落地,大把金币十拿九稳?埋伏到凌晨,很难熬啊,别在意,月黑风高的日子你大概习惯了,那是你们最佳的发财时间点,本领主在说自己差一点没熬住,以为预测错了,你们不来了。” 艾尔文说完,抬头看了看满船的俘虏,嘿嘿地笑了起来,阳光下,笑容灿烂,露出一口洁白牙齿。 “你是不是觉得本领主被海盗盯上应该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担惊受怕,处处防范,是弱者思维,我们看似在防守,其实是一招进攻的棋,请君入瓮,怎么样,滋味不错吧?” 琴察在抬起头来,第一睁眼看了一眼年轻的领主,目光深邃,语气平静,拄剑而立,气势如渊水深沉,如高山耸立,跟实际年龄十分不相称。 他的目光里是最深的疑惑,王都走来,熟谙各种阴谋诡计的的老黄瓜刷绿漆装嫩? 但是,看看那张脸,俊美如女子的流线脸庞带着未完全褪尽的稚气,嘴角毫不掩饰地挂着计谋成功后的得意,就是一个半大的贵公子哥。 琴察仔细聆听一会儿,看了一眼船头的昔日部下,包括独眼龙班农在内,无人敢正视他的目光。 他们本来是高高昂起头颅的野草,现在却是修理过后脑袋低而圆,圆而平,整齐规矩的蔬菜。 船长咽了一口唾沫,朗声道:“既然被你抓住了,要杀要刮悉听尊便,想让本船长去做挖矿的奴隶门想都不要想。” 硬气的声音回荡在甲板之上,海盗们一起视线一起聚焦在船长和年轻的领主身上,脚步停顿,审讯声戛然而止,唯余呼呼风声和惊涛拍岸声。 不用去蹲矿洞,这条船也需要奴隶,艾尔文冷笑着拍了拍船长的肩膀,“士可杀不可辱,有志气。” 高声赞赏一句,接着语气一转,他鄙视道,“可惜你只不过是一个粗鄙凶残的海盗罢了,如果高贵而不可侵犯,当初为什么要做海盗呢,虽说是船长,可当初还不是一个人见人欺的底层渣滓?” 琴察船长涨红了脸。 “其实我们之间也没有深仇大恨,而且我还特别理解你们。谁生下来不是干干净净,跟海盗这门古老的犯罪行业八竿子也打不着。” “至于,回想当初,有人霸占家里赖以维持生计的几兰亩薄田,有人的好妻子好妹子或者好女儿生的好成了村花入了谁家纨绔的眼,面对咄咄逼人的税官一气之下抄了刀子,家里揭不开锅砍了领主一棵树或者偷了一只鸡之类……不管大事还是磨人的琐碎,反正乱七八糟的倒霉,阴差阳错也罢,这就是命也成,走一步苟且一步,糊里糊涂地成了海盗,混迹天涯,打生打死,铁火不杀人,大海没收命,慢慢地成了船长……” 浪涛洗岸,风声低吟,海盗们静静地听着,这话说到了海盗们的心坎上,穷途末路,大抵如此,船上雅雀无声,侍卫们弄不清楚少年领主演哪一出戏,眼神疑惑,而马洛则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看着少年领主,目光意味深长。 “再后来,海盗吗,抢劫是谋生手段,习惯成自然,成了生活,于是,你们认命了。” “你想放了我们?”琴察船长冷不丁地插话问道。 “放了,也可能是没放,而不放,也可能是放了。”艾尔文摇了摇头,声音唏嘘,目光怜悯。 “你想收编我们,继续做海盗,替你干活?” “收编?”艾尔文继续摇头,沉吟道,“海盗不是正途么?大海里宝藏无数,海盗船只正是开启宝藏的密钥。” 想当年殖民地遍天下的日不落帝国和死来前仍然横行五大洋的星条旗,哪一个不是声名显赫盛极一时的海盗。 “你想做海盗!”琴察暗淡的眼眸闪过一道亮光,“银沙领颗粒难收,根本养不活人,所以,你也想……” 艾尔文笑着,掷地有声地道:“不是海盗!是海军!” 他顿了顿,等待海盗们的脑洞开大一点,继续道:“窃锱铢者为贼,窃国者为诸侯,强大的,登峰造极的海……军,是财富,是地位,是霸权,是帝……国……!。” 双手大剑带着剑鞘敲击琴察船长的脑门:“像你这样没出息的才是海盗。” “从来不曾有过海盗建立帝国。”琴察船长反驳道。 艾尔文依旧淡淡地笑着,“有的,有的开国元勋本身就是匪,就是是盗,开国之初,用海盗掠夺的方法积累优势,排除异族,屠杀土著。” “只不过帝国建立之后,他们用史学家的笔墨,宣传引导的工具,将你自己刷白了而已,毕竟史书由胜利者书写。” “所以,做海盗并不可耻……可是的是……做一个失败的海盗。”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贵族也并不是天生的,是他们的先人,争来的,抢来的,盗来的,现在的这些贵族不过是躺在先祖的荫庇下,混吃混喝的寄生虫罢了。” 身为贵族骂贵族,这不是拆自己的台吗?琴察船长抬起头,面色惊讶地看着拥有八位骑士的少年领主,身姿挺拔,目光傲岸,踌躇满志。 “真的有的,本领主没有骗你。你读书少,不知道罢了。” “这是帝国之路启航的始发点,这艘船就正式命名为启点号,只要它不扑,就一定能渡我们到彼岸,开创一个大大的帝国,也许是天下唯一的帝国,那时,你还是,海盗吗,我还是海盗吗,不,我们都是是四海称颂的圣人!是彪炳千秋的开国元勋!是万古流芳的英雄领主!” “领主与海盗,海盗与奴隶甚至死人之间只相差一个决定,琴察船长,告诉我,你追随本领主,还是另有选择?” 领主与海盗势不两立,到了少年领主嘴里却建立了某种量与质的联系,似是而非,偏偏又听起来顺理成章,合乎情理。 他描述的远景极其壮阔,蛊惑人心,琴察却在心里冷笑,狂妄无知的少年痴人说梦罢了,年轻的时候,谁没少做天上掉下馅饼来,走路见到金手指这样的美梦。 虽然,他少年的确有两把刷子,把他们这群经验丰富的老鸟全都一把扫了,但是要说能实现那样的宏图伟略,他还是不信的。 至少,眼前而言,性命攸关,少年领主既然不打算绞死他们,投奔麾下,一大群人吃黑饭的人,应该是洗白了吧。 望着自信的少年领主碧绿双瞳,跳跃炙热火焰,海盗船长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