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最后的告别〔下〕

    洛娅迈着沉重无比的步伐走出了大门，她的表情却逐渐僵硬，干燥的泪水凝结在脸颊上闪着洁白的亮光，依然蒙了层湿润的眼睛显得有些落寞。

    她的喉咙与鼻息里都不断地喘着粗气，就好像作出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决定，眉头越皱越紧，弯得像柳叶的眉毛高高扬起，缩在背后的双手则忍不住发颤。

    洛娅顿时百感交集，遗憾、愧疚、恐惧和不安在心底里翻搅着，脑海里也不禁再次回想起过去的种种，她自然没办法平复情绪，立刻作出洒脱的微笑。

    虽然有很多声音在不停地告诉洛娅都已经结束了，但她没办法立刻将他们遗忘，只能静下心来，回忆着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以及每一个场景。

    接着，少女本能地停下脚步，此时正是夜晚，一轮朔月正高高地悬在夜空中，随着月光洒下，顿时给少女身上镀了一层雪白，只是意外地带了些许莫名的伤感。

    洛娅呆呆地望着那里，她忽然觉得自己和月亮很像，清冷而高洁，总是站在他人触摸不到的地方，独自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用自己的光芒照亮着四周。

    “……果然呢，从那时候起，我就一直很讨厌月亮……”

    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出这样的话语，洛娅神色苍凉地抿住嘴唇，然后用力攥着手掌，并把头低下，仿佛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沉入了心底“现在，是时候结束了！”

    “——喂！你在那里自言自语的干什么呢！”

    这时候，一声不耐烦的抱怨突然传到洛娅耳中，同时也打断了思绪。

    她继续迈开脚步，然后一路小跑地移动到洛岚的跟前。

    “事情都已经办完了？”

    洛娅轻轻咬着嘴唇，面色哀愁地嗯了一声。

    “既然如此，那就快点回去吧！”

    “等…等一下！”

    洛娅急忙抓住洛岚的胳膊，然后努力地喘了几口气“我还是没办法变得和你一样坚强，会因为很多事情而变得软弱，最后总是被你来保护，但是，我觉得这就是我，不需要被他人评说，我很感谢有你的存在，我才能这样现在这里！”

    “要说客套话的话回去再说吧！”

    “不，不是这样的，因为有你我才下定了决心，我今后决定要努力地守护我所深爱着的东西，但是，仅仅是这样就足够了吗？”

    洛岚脸色微变，瞳孔放大了些许。

    “……什么意思？”

    “我说的就是你啊，你有得到任何你想要的吗？”

    洛娅的表情忽然激动了起来，她伸出双手，用力抓住洛岚的肩膀“你也是一样的吧？曾经为了自己所深爱的事物而牺牲了很多东西，甚至被人利用和欺骗，你也是从无数痛苦中经历过来的，并且一路走到了现在，你心中一定也有很多遗憾吧？”

    洛岚的思绪逐渐凝固，几秒钟后，她倔犟的撇开了视线，而脸上却浮现出深深的内疚“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去见他们吧，他们……现在还活着的吧！”

    洛娅的眼中泛起一丝异样的神采，坚定地盯着洛岚“在我们原本的时代办不到的事情，而现在是唯一的机会，我希望不仅仅是我，你也可以了无遗憾，获得幸福！”

    幸福？

    听起来是多少奢侈的词语，曾经的洛岚的确也曾妄想过抛弃他被注定的命运，作为一名普通人而活着，但可惜事与愿违，尽管她有幸遇到了几位贵人，但仍被隐藏在人性下的阴暗所吞噬，最后连自己也变得扭曲了，那也是造成一切悲剧的源头。

    少女维拉接受了素昧平生的洛岚，毫无保留地相信着她，那时所感受到的东西也是那片沾染了污秽的土地上唯一的光明。

    但是以贝尔的死当作契机，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为了摧毁伪善者们所宣扬的〔正义〕，她情愿化作黑暗，扫清所有罪恶的种子。

    但所迎来的结局就是洛娅永远失去她所向往的平凡，而无辜的维拉也被她所制造的祸端波及，被人们排斥、孤立，最后剥夺了容身之所。

    从那件事之后，洛岚虽然渴望着再见到维拉，但却不愿意这么做，更准确地说，是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再出现在维拉的面前，直到她寿命将近的最后一刻，洛岚才出现给予维拉最后的告别。

    悲伤的回忆总让人难以承受，即使强如洛岚，在回想到这些时，也不禁神经发痛，而且觉得鼻子挺酸，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不过很快，洛岚忍住了，迅速将所有回忆沉入心底，表情重新变得冷漠而平静“我跟你不一样，没那么念旧！”

    “……什么？”

    “已经过去了，别再提了，而且像那样的事情还是继续深埋到历史尘埃中比较好，因为我的出现只会让某些人感觉更加痛苦！”

    “什么嘛，你又没说出口，怎么知道这就是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

    “……”

    洛岚再次沉默，渐渐的，呼吸不自觉地加重，心跳也开始加快，过了一会儿，她转过头来，冷厉地看着洛娅“我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洛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想了想，说道：“我能活着站在这里，不，我的意思是说，大家都围绕在我的身边，防止我再出现各种恶劣的影响，我会觉得很愉快，但是洛岚，我是真的希望你也可以得到幸福！”

    “啧……”

    洛岚立刻厌恶地抿起了嘴，眼神凛冽地瞪了洛娅一眼“真让我不舒服，你什么时候变成能一脸平静的说出这么肉麻话的人了！”

    “那个……我只是觉得，在你面前，没必要说谎！”

    “你的意思倒是我在说谎喽？”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在说……”

    洛娅咬着牙，脸上闪过一丝坚毅和倔犟，她毫不退缩地叫道：“总之，你今天一定得去见那个人，不然的话，我就代替你去见她！”

    “你敢……”洛岚眉头一拧，阴沉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愠怒，过了一会儿，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我去总行了吧，这下你满意了吧？”

    “……咦？”

    “我真是服了你了！”她又多抱怨了一句。

    这句话虽然听起来极不情愿，但她脸上的皱纹已经慢慢舒展开。

    “其实你自己也高兴个不行吧？”洛娅悠悠一笑。

    “才没有……多嘴！”洛岚气愤地嘟囔着嘴。

    “那么，我们这就出发吧！”

    于是，两人立刻移动到了过去的亚斯兰星的位置。

    来到这里的瞬间，洛岚便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就算已经过了数百年再次来到这里，她依然没有忘记那令人熟悉的气息，以及气味和声音。

    洛岚深吸了口气，强大的感知力一下子覆盖住整个星球，并精准地定位到名为维拉的人类个体，接着，她又用力呼出喉咙里的沉淀空气。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我不能见见她嘛？”

    “不能！”洛娅的请求立刻遭到否决。

    说完，洛岚便立刻朝向远方飞去，不一会就来到一座村庄的前面。

    她清楚地记得这里，过去受到洛岚的牵连，维拉他们一家被迫搬到了这个萧索的山村，虽然没有以前那样富裕，但生活在这里倒也非常安逸。

    而且，当年的事件的影响也不仅如此，因为洛岚亲手杀死了但丁，瓦解了光明教，但它也作为一个国家的象征，光明教的覆灭使得全国上下动荡不安，贪恋权势者更进一步地压榨平民，而一些外境异族更是虎视眈眈试图侵占国土，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势下，光是能存活下来就显得极其不容易。

    就在洛岚略作思考的时候，正对着村门口的地方，一道人影徐徐走来。

    那是身着朴素的中年女子，额头上的皱纹透着一丝疲惫，朱褐色的头发则有很多已经泛白，年过五十的岁数，但仍不失年轻时的风雅和韵味。

    她双手提着一个装满米面的箩筐，神色显得异常匆忙。

    随着两人的目光不经意间相对，他们顿时停止了呼吸。

    “啊，这可，真是……”

    相遇是一种偶然，而再次的相见更像一种偶然。

    就像现在一样，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摇拽的内心还在疯狂地跳个不停。在一个无法预见的时间和地点，曾经的两个人再次碰了面。

    洛岚僵在原地，身体彻底不能动弹了，她情不自禁地伸手遮住了脸。

    而维拉则是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这一幕，急忙用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当清晰的画面重新映射进瞳孔中，她颤抖起来，手中的箩筐落在地上。

    目光忽明忽暗，已经来不及确认做梦还是现实了，维拉风尘仆仆地朝她跑了过来，直到洛岚移开了手，才看见眼前那张仓惶而寂寞的脸颊。

    “你，是你吗？”

    “为什么……现在才来见我？”

    “为什么又不说话，你在逃避我什么？”

    维拉神色激动地连问了三句，悲伤的泪水不停从湿润的眼睛里流出，她的眉头微微蹙起，眉宇间流露出的落寞更是让人忍不住心痛。

    看着维拉流泪的模样，洛娅也被触动了，不禁将眼睛闭起。

    此时，一阵风吹过，立于二人附近的桂花树摇晃起来，无数白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落满了周围的地面，同时也牵动了她们的思绪。

    过了一会儿，洛岚长叹了口气，伸出手阻止了维拉继续发问。

    “冷静一点……请听我说！”

    她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语气沉重地解释道：“其实，我并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我，准确来说，我是从未来来的，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未来，因为发生了某些意外而来到了这个时代，突然想起你，所以……想来看看你！”

    听完，维拉原本悬着的心垂了下来，但又感到一丝失落，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诠释此刻的心情，于是不禁流露出惆怅的苦笑。

    “那时候的事情……？”

    “记得，嗯……都是我不对！”

    “……”

    刹那间的无言，就像一阵冰冷的暴风雨一般持续冲刷着内心。

    “你要……好好听我说啊！”

    洛岚抿着嘴唇，小心翼翼地盯着维拉，眼神显得无比温暖，无比柔情，冷酷而又残暴的魔女，她也从未对任何人显露出像现在这般温柔的模样。

    “我一直觉得我很对不起你，但我又没办法对你做些什么补偿，恐怕就如人们所说的那样吧，我是灾厄，是会带来不幸的……魔女！”

    “不，不是那样子的！”维拉不停摇头。

    “不过，我并没有觉得特别痛苦，那都是我甘愿承受的！”

    洛岚平静地点头道：“我不喜欢说太多漂亮话，但这至少是实话，那时候的经历虽然让我背负了不该有的憎恨，但也令我认清了许多现实……或许，我只是一个过客，只是来了一个不该来的地方，认识了许多不该认识的人，才造就了悲剧，我的到来改变了很多东西，也改变了很多人，其中则包括你！”

    她满怀内疚地朝维拉低着头“对不起……！”

    接着，语气一转“虽然说了对不起，但我还是非常感慨，那时候的经历是我这一生最珍贵的宝物，就算过去的日子已经回不来，我也会把它永远留在心里！”

    洛岚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慢慢地将手抚在胸口，朦胧的目光好像隔了层浅浅的假寐，两人就仿佛变回了最初遇见时的模样，嘴边带起青涩的微笑。

    “谢谢你，名为维拉·哈斯缇娅的人类女孩，因为你那时候向我伸出了手，我才能够站在这里，我才得以做出巨大的改变！”

    接着，洛岚又深深鞠了一躬，眼中不禁溢出泪水。

    “我真的很庆幸……能够遇见你，维拉！”

    “不，这才是我正要说的！”维拉用力咬紧了嘴唇，她的眼睛也不自觉变得潮湿起来，就好像一场蒙蒙春雨洒在干燥的泥土中。

    “能够遇见你，是我这一生中最大的幸运！”

    “呵呵……是吗？听到你这么说，我真的很开心……”

    话说到一半，洛岚忽然脸色一变，就仿佛察觉到什么似的，手指稍稍往上一勾，顿时掀起一阵强风，只见洛娅身形不稳地从不远处的树上掉落下来。

    洛岚随即皱了眉“你还是偷偷跟过来了？”

    洛娅慌忙从地上爬起来，一脸害臊地看着两人，不停移动着视线，当看向维拉的时候，她动作僵硬地挥了挥手“啊，那个……你好！”

    “啊～你也好！”

    维拉慢慢回过神来，看清楚洛娅的面容后，眼中透过一丝了然，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脸上继续显露出温柔的笑意，而这笑容令洛娅感到无比安宁。

    而洛岚则大步跨了过来毫不留情地敲了敲她的脑袋。

    “等我回去再收拾你！”

    洛娅尴尬地吐了吐舌头，然后身子一正，重新将目光放在了维拉身上，就这样怔怔地看了数秒钟后，她低下了头“谢谢你！”

    “谢我？”

    维拉愣了愣，然后勾起嘴角，俏丽的脸庞继续荡漾着温柔的笑，她眼光深沉地看着洛娅和洛岚，然后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们要走吧？”

    “……”洛岚点了头，略显苍白的脸上透着一丝哀伤。

    “没关系，看到你平安无事，我也终于能够放心了啊！”

    听完，洛娅急忙拍了拍洛岚的肩膀“嗯，她可是非常厉害的！”

    洛岚吊起了眼睛，无奈地叹息一声，然后目光沉重地盯着维拉。

    “下次见面或许就是这个时代的我了，但是……过去的我很害羞，可能要很久很久之后，你才能够见得到那个……笨拙的我！！”

    “没关系，这样就好！”

    洛岚神色悲哀地摇了摇头，然后用力眨了眨眼睛，再次睁开后，忽然看见维拉伸过来的手，在眼前发昏似地不停摇晃。

    洛岚急忙踮起步伐，像费劲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跑了过来，努力握上了那只手，她的肺部像燃烧着火焰，喉咙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永别了！”

    “嗯，再见了！”

    ————这是最后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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