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惨剧与讴歌（上）

    在众人马不停蹄地赶到窟室，然后又纷纷怔在原地。

    被掀翻的篝火只剩下数根木柴散落在旁边，上面燃烧着微弱的火焰，银发的少女背对着他们站在窟室的中央，她浑身都带着冰冷销魂的恐怖寒意。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或许是恐惧，又或许是焦躁，但没人说得清，只是仿佛听到她激烈窜动的心跳，以及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给我滚……别过来！！”洛娅忽然发出了怒吼。

    站在洛娅身后的克罗索德急忙退后了几步，在听到她惊人的怒吼声后，也无法再保持镇定，维持着一段距离后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但实际上，洛娅根本就没发现他们，她就好像陷入了自我世界一般，既看不到任何人，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仿佛外界所有的讯息都被屏蔽，能够接触到的只有眼前也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的［幻影］

    所以在外人看来，洛娅就像中了邪一般，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呐喊和挥舞着手臂，即便那里看不到任何人，也没有任何灵体的存在。

    “别再出现了，给我消失，我一点不想看见你！”

    洛娅再次大吼，语气比之前更为沉重，同时又夹杂着一丝感伤。

    她睁大了眼睛，布满血丝的瞳孔仿佛快要绽裂，如望穿秋水一般，她看着眼前几乎越走越近的尤莱亚，她带着一丝祈求的目光大声咆哮了起来：

    “别过来了！别再折磨我了！别再缠着我不放了！！”

    那带着与尤莱亚相同面貌的幻影，既不温柔，也不亲切，反而觉得毛骨悚然，宛如从地狱归来的恶魔，逐渐吞噬着她那腐败的内心。

    最后，洛娅承受不住，紧闭着眼睛朝向尤莱亚猛冲了过去，她将颤抖蜷缩地右手用力捏成了拳头，然后不管不顾地将拳头挥出。

    然而，尤莱亚只是一道幻影，既然不存在实体，洛娅的攻击又怎么会命中呢，她只是径直从尤莱亚身上穿透，然后砸向了墙壁。

    随着一阵轰隆声，硝烟和砂石落下，裂开的墙体还弥漫着淡淡烟雾。

    转过头，尤莱亚还站在原本的地方，面露着令人不寒而栗地微笑。

    紧接着，洛娅就像彻底发了狂似的，不顾一切地朝向眼前并不存在的尤莱亚展开猛烈进攻，即便他只是一团虚无的幻影，洛娅依旧不休不饶地向他发动猛攻，但其结果就是不停从尤莱亚身上穿过，持续挥打着空气。

    永无停息之日的这份暴虐的情感，像野火般灼烧着她的神经。

    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仿佛有无形的薄膜将他们的世界隔开，诺娅颤抖地看着不停对空无一物的地方拳打脚踢的洛娅，忍不住嘴角哆嗦。

    “到底在……干什么，又到底，在跟什么人战斗？”

    但是，没有人回答她，只有一阵又一阵空气撕裂地尖啸声。

    “这是……鬼压床啊！”

    克罗索德忽然惊叫起来，他急躁地喘了几口气，然后擦了擦额头的汗，目光凝重地说道：“现在的洛娅能看到一些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并不是幻觉之类的东西，而是一直存在于她意识底下的心魔！”

    “……心魔？”

    “心魔不除，她就永远也回不了现实，而且……心魔应该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潜伏在洛娅体内了，而这次败给洛岚反而将它放大了！”

    听完，艾兰顿时慌了，急忙上前几步抓扯住克罗索德的衣服“那我们究竟该做些什么，总不能还一直待在这边看着的吧？”

    克罗索德遗憾地摇了摇头，眼中仿佛凄咽着忧伤的调子。

    “……没办法，心魔只能靠她自己超越，因为它并不存在，归根究底只是洛娅想象出来的东西，而我们没办法干涉她意识深处的东西！”

    “切，可恶！”艾兰愤怒地啧了啧嘴。

    过了一会儿，声音逐渐平息，洛娅停止了毫无意义的攻击，她佝偻着身体站在凹陷的土坑旁边，就像耗尽了她仅剩的力气，再次低头喘气。

    少女抬起头，无比悲凉地看着眼前的尤莱亚，当周围的光线逐渐变得阴暗，像被浓雾笼罩似的，只有他身上不断散发出诡异的紫色微光。

    像窒息似的，洛娅用她那仿佛被糨糊黏住的喉咙里拼命挤出了声音。

    “为什么……还要出现？你究竟怎样才肯放过我！”

    少年笑了，虽然脸上还带着阴森的表情，但那双墨澈双眼里温柔的笑意却愈发浓重，嘴角扯出一条弧度，然后终于开口了。

    “我不是特意出现的，是你有意的把我当成了‘人’来看待！”

    “……什么？”

    尤莱亚用手指着自己的眼睛“你看着我，长得像尤莱亚，声音也是尤莱亚，但尤莱亚在多年前就已经死去，你亲眼看到的啊，但这份残念依然驱使着你无法忘记，将这份卑微的愿望保留在你的心底！”

    “而我，只是遵从了你内心的选择，你动摇了，你的心乱了，我听见了，它正在发出悲鸣，你内心深处正在呼唤我，你渴望见到我，所以我来了！”

    “……不！胡说八道，我……我不承认！”洛娅极力否认。

    “你不承认又如何，但这就是事实啊，看来不管经历多少次你都没有长记性，你在渴求着我，你还为过去而感到懊悔和自责吗？”

    “……”

    “我听到了你内心的哀嚎，不想再有任何人为自己而死，但却每次都事与愿违，那些刻在你记忆深处的惨烈回忆没办法放下…是吗？”

    尤莱亚的声音像风一般不停回荡在耳边，而洛娅则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就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逐渐远离了意识，脑袋变得昏沉。

    “对你而言，尤莱亚……究竟算是什么？”

    洛娅立刻抬起头，直竖起眉毛，迷离的意识迅速荡了回来。

    少女的身体微微颤动着，看起来变得稚嫩的脸庞仿佛因为快要哭出来而扭曲，接着，她急忙扶着额头，眼中流露出了无比悲伤的目光。

    “……”

    “怎么不回答，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吗？”

    “……他是救赎了我的人，是我支撑着我生命的全部！”

    犹豫了好久，洛娅才作出如此准确地回答。

    她神色哀愁地叹息，脑中窜过无数思绪，正当她准备进一步挖掘内心深处的记忆的时候，周围的环境也随之她的内心而产生了变化。

    周围变成了一片宽阔的平地，眼前充斥着无数令人熟悉的幻影。

    而原本穿在身上的白色外套已经消失，变成紧身短上衣与皮甲，双手戴著露出手指的皮革手套，脚上则是附有金属铆钉的短靴。

    过往的记忆如流水般不断被唤醒，洛娅记得那时候发生的事。

    在相遇尤莱亚之前，她曾经也有过几段刻骨铭心地惨痛回忆。

    身处在陌生的世界中，陌生的人和事物，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就连自己想做什么都搞不清楚，那时候的自己心中就是充斥着这样的迷惘。

    总是独自一个人的随波逐流，为了寻找原本失散的同伴，在这个过程中又结识了许许多多新的同伴，但却没有人能跟自己走到最后。

    因为洛娅所行走的是一条绝命之途，稍微出点差错就会死于非命的危险之途，在这条路上总是充斥着各种危险，他们总是受到无情波及。

    即使洛娅有足够的实力保全自身，但在面对那突如其来的恐怖危机的时候，那些同伴依旧没能幸免，因为受到洛娅的牵连而相继惨死。

    “呼，战斗开始了呢！”尤莱亚露出不以为然地表情。

    而洛娅则颤抖地望着战场中央，露出无比痛苦地表情。

    “那是……第一次……他？！”

    浑身笼罩着阴影，那是面容张狂的男性发出令人窒息地大笑。

    他宛如鬼魅般绕到背后，啪，清脆的声音响起，血淋淋的头部爆开，他们没能继续说完遗言，迎接死前的一瞬间后，连自己被怎么了都不知道。

    就这样化为无言的肉块，像喷水池一样泼洒著鲜血，双膝跪向地面。

    仅仅是一眨眼的时间，就这样被结束了简单又脆弱的生命。

    ——凄厉惨叫轰然响起。

    “呜哇，这这个怪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着是一头金发的柔美的少女遭到残忍杀害，那是个虽然有些心高气傲，但却懂得关怀别人，善良坦率地令人怎么也讨厌不起来的女孩。

    但此时，她上半身与下半身分家，内脏洒了满地，从空虚眼眸流出赤红血滴，坚贞不屈的少女，想必无法容忍这种惨绝人寰的死法。

    站在旁边的，爱慕着少女的少年彻底失去理智，刺出了手中的剑，然而前方已经空无一物，少年的视界染上一片黑暗，他的头颅被打碎了。

    倒下的少年，最终手碰到了少女流著血泪的脸颊。

    已经是第三个人了，还在艰难抵抗的洛娅迅速脱身开来，当黑烟散尽之时，看到躺在地上的三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像发了疯似的冲了过去。

    “看来你和其他人不同，为什么要混在这堆杂鱼中，寻找存在感吗？”

    “闭嘴！我不会放过你的！！”

    最后，只剩下洛娅与其相搏，他们用鲜血与泪花点缀痛苦的哀鸣。

    即使到最后，洛娅打败了敌人，但牺牲的同伴却永远无法再回来了。

    看着这片场景，尤莱亚遗憾地摇了摇头“真可惜，都死掉了呢！”

    “不…不！！这都是我造成的！”洛娅抱头痛哭了起来。

    “那么……下一幕！”尤莱亚突然说道。

    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心跳也不断加快，不知不觉中，脚下踩着的地面变成了柔软的沙滩，舒服的海风不断吹来，周围变成了一座海岛。

    洛娅艰难地擦干了泪水，然后仰起头，只见一棵高达数千米姿态古怪的苍天巨树屹立在岛屿的中央，它不停散发着静谧而神圣的气息。

    尤莱亚的表情依旧淡然，漫不经心地仰望着那棵巨树。

    “这里是哪里，对你来说，也算得上是记忆深刻的地方吗？”

    “……嗯”洛娅轻轻应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

    只见她脸上愁眉双锁，仿佛乌云密布，被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不断涌出来，顿时觉得鼻子挺酸，泪珠像两条小虫子，沿着双颊爬了下来。

    “有些东西只有失去后才懂得感恩呢，那时候的我是个既幼稚，又顽固的人，根本不把别人放在眼里，那样的我就算死了也不值得新奇吧！”

    洛娅转过头望向远处，那里的景色再次浮起了变化，她自嘲地说道：“我是因为意外而来这个陌生的世界，那时候的我完全失去了力量，就快要死掉的时候她救了我，并且给了我容身之地！”

    “当时的我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她是如何轻易相信我这个外来者的，不过，她似乎很喜欢我，一直真心对待我，但我终究没能理解，只是很感谢她，而最后，她又一次为了救我，燃尽了力量和生命，化成了一棵树！”

    说完，洛娅又抬起头望向巨树的顶端“所以就像现在一样，她再也看不见听不到了，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愿意相信她的话，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的悲剧！”

    “不过，这世上可没有如果！”

    “嗯，你说的对，所以，我只能带着她的期望活下去！”

    洛娅脸上浮起寂寥的神情，她长长叹息着，然后看向远方。

    周围的场景再次像破碎的玻璃般消失，光线逐渐变得阴暗，无数座高山傲然屹立在四周，这次的地点是被完全封闭的峡谷中心。

    而映入眼帘的是一名紫色头发，而且长相邪魅的少年。

    他满脸狰狞地笑着，而他的身后的石柱上绑着很多昏迷的人质。

    “……卡洛斯！”

    “原来是他啊，我记得你曾经提到过他，不过他……”

    “嗯，卡洛斯很久之前就已经死了！”

    洛娅呼出一口沉淀的空气，脸色沉重地答道：“他曾经是我的敌人，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处处和我作对，并且杀害了我的很多朋友，在之后的十几年里，我一直在和他对抗，不过在后来，我知道他的所有行为都是为了磨练我，我也不知道他究竟算得上是敌人，还是朋友了！”

    “他曾经杀死过你那么多朋友，当然算敌人了！”尤莱亚说。

    “……嗯，我没办法原谅卡洛斯，但也没办法去恨他，因为他的确向我引导出后来的一系列事件，并且最后为了我甘愿作出牺牲！”

    “这……”尤莱亚首次展现出疑惑，他的身体微微荡漾着，仿佛比之前变得更加实质。

    他无奈地摇着头“我不是非常懂你的想法！但是，我呢，真正的尤莱亚，你是如何和他相遇的呢？”

    听到这句提问，洛娅紧咬着牙，心跳猛然加快。

    伴随着洛娅的心象，周围的场景也再次发生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