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余香
换个人来,不必是皇子亲贵,哪怕只是个三四品的官儿,或是公侯府第,都绝不会这么好言好语同陆轶商量。 怎么着?给你出书,给你排戏,这是看得起你,你还不同意?你凭什么不同意?别人求着出书、求着扬名还求不上呢。 陆轶虽然是将门公子,但人人都知道他不走正道,文不成武不就,他亲爹都不待见他,他也没法儿寻家里给自己撑腰。 四皇子是认真的跟他商量,还不是那种走过场的知会一声。 “要是你觉得不大妥当,咱们也可以把真人名真地名改了换了。” 陆轶笑了:“不需改,要用就只管用吧。回头我把游记整理完了,洛秋看着哪篇能用也就直接用。” “好。”刘敬顺手拂了拂落在肩上的桂花。桂花生得细巧,但香味却很浓郁:“平时见的花,大凡极香的,花总不甚美。而花极美的,香气又不浓烈。” 陆轶觉得他这句话仿佛意有所指,不单单是指花而已。但是看他的神情,仿佛又只是随口一句,并没有什么言外之意。 陆轶也只笑着说了句:“落花虽然可以拂去,可香气却染在身上了。” 刘敬闻了闻手指尖,果然带着一点桂花香气:“还真是。” 刘敬素来不喜欢宫里的习气,哪哪儿都要熏香,屋里要熏,帐子要熏,衣服要熏,夏天的时候为了驱灭蚊虫也要熏。他住的地方,一应起居用的东西就从来不许熏香。 但是今天他发现,香气也并不是那么招人厌烦,只要不是丧心病狂生搬硬套的时时处处都要以人力染上香气,这种天然的花香其实让人很愉快。 刘琰这会儿从画室里出来了,她不让人旁人假手,自己亲自拿着一轴画。 “小哥,你来看我挑的画。” “好啊。”刘敬也想看看,四妹从这么一间让人目眩神驰的画室中挑出了一张什么画来。 画不大,三尺宣,上面一片深浅灰白墨色,丁点儿彩色也没有。 “这是……”刘敬望着画上苍莽空茫的雪景。一角茅草屋角,一带石桥,桥边有一株不老松。无论远近,尽被大雪覆盖。 画技不见得有多么高超,画的也不是什么绝世景致,可是画中的空寂落寞简直要透纸而出,让人觉得这世上只剩下了这一地雪,这一座桥,一棵树。 画室里一屋子缤纷斑斓,刘琰却一眼看中了这幅没颜色的画。 刘敬问她:“怎么挑了这幅?” “刚才在屋里,三姐也这么问我来着。” “那你怎么说的呢?” “不知道。”刘琰说:“或许其它的都有颜色,就它没有吧。” 问她……她书画上那点儿底子,刘敬比别人都清楚。 他还是直接问正主儿吧。 “这画的是什么地方?” 赵磊说:“是檀云寺后山,这是五年前冬天画的。” 刘敬嗯了一声,点了下头。 不象姐妹们那么懵懂,赵磊说个头,刘敬就知道了这张画的来龙去脉。 赵老尚书死了之后,因为故乡早已经没人,故此并没有送葬回乡,就葬在了京郊,赵磊说的那个时候,他应该是在山上为祖父结庐守孝。 亲人尽逝,孑然一身,在古寺旁守孝,连降大雪,这画的是雪景,更是心境。 刘敬觉得妹子要人家这张画不太合适。 赵磊自己倒是很看得开:“这张画画完之后,我一直放在箱子里。后来这间画室整修好,晒画的时候就把它挂上了。现在回头看看,当时在山上的日子也很清静——当时觉得很难熬的事,过几年再看,也就心平气和了。” 刘敬低头再看那张画,或许是因为赵磊的话起了作用。 现在再看,就不象刚才那样觉得空寂难当了。 现在觉得难熬的事,过个几年回头再看,约摸都会觉得不过如此。 刘敬想到了自己的腿。 刚伤腿的那些日子,他又何尝不是苦痛难当?身上的伤痛是一回事,心里的重压几乎让他难以承担。 现在想想,断腿总比丧命好。毕竟当时的情势,他也有可能不光断腿,摔断脖子都有可能。 或许再过个几年回想现在时,这腿伤也算不得一回事了。 他告诫刘琰:“你讨了赵公子的画,可不能随随便便就扔了撕了。” “不会的。” 除了刘琰,其他三位公主并未讨画。赵语熙和刘芳都算是大姑娘了,不好意思。刘雨呢,她是另有打算,心思并没有放在画上。 刘敬觉得陆、赵二位都是有很趣的人,值得结交。 就比如陆轶,他既有传闻中放旷不羁的一面,但心胸开阔,见识广博,绝非纨绔俗流。 再说赵磊,这人虽然已经二十来岁了,却仍然有一片赤子之心,一心只扑在画上,一应俗务、人情应酬他都不懂。 别人都说他们不上进,败家子。世情如此,不读圣贤书,不求功名利禄荣华富贵,那就是不上进。 可世上的路原本不止一条,何必对人诸多强求? 在刘敬看来,只要没有妨害旁人,做什么事情是个人的自由,别人强要指手划脚,那纯粹是多管闲事。 “咱们中午就一块儿用饭吧?也不用找什么热闹的地方,寻个清静的地方,还能好好说话。” 这回刘琰和刘雨一起赞同:“好啊。” 刘琰是想继续听陆轶说他游历时的趣事,昨天又是歌舞又是酒,话其实没有说多少嘛。 刘雨呢,常常与她唱反调的,今天居然也极力赞同,不光刘琰觉得纳闷,其他人都觉得有点奇怪。 不过小姑娘嘛,好一时歹一时,变脸比夏天变天还要快,一会儿一个主意,谁知道她现在又想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