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九章 百工(中)
扼元玉帐初鸣鼓第八百八十九章百工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到了最激烈的状态。 暴怒的蒙古追骑和狂躁的汉儿奴隶们纠缠在一处,不断有残肢断臂飞到半空,不断有人被刀剑扎穿或者被棍棒活活打死。毕毕剥剥的火球燃烧声响之下,双方发出骇人的叫喊声响,就在吕枢身旁此起彼伏。 蒙古人的体力和厮杀身手,远在暴起发难的汉儿之上,临阵的反应也要快得多。有几名蒙古人被罩在一个兜网之下,结果其中一人不管不顾地撑起兜网,把松散的网眼撑大,另几人透过网眼,往外连着投掷骨朵和布鲁。 这种短距离内投掷武器杀伤的本领,几乎和骑马射箭一样,都是蒙古人的本能。他们的手劲大得异乎寻常,只要打中了目标,立刻就是重伤。 从四面围拢上来的汉儿奴隶猝不及防,接连倒下五六人。 吕枢握着淌血的短刀环顾战局,只觉十分心疼。 这些和他一起伏击的汉儿们,便是前几日里陆续投奔的奴隶里,挑选出的胆大之人。他们没什么武艺可言,只是凭着胆色和复仇的冲头,被挑选出来参加战斗。过去几日里,这些人尽力完成了基本的军事训练,还发挥工匠的特长,制造了好些可供临时使用的武器。毫无疑问,他们都是可用之人,以后至少可以成为随军的工匠,可惜今天接连死了许多。 就在吕枢身边,忽地发出闷哼。 原来有一柄沉重的手斧向吕枢旋转飞来,吕枢却没注意。先前倒地的瘦削汉子慌忙拧腰挺身,探手去阻,结果斧刃挥过他的右掌,斜斜往侧面坠下,距离吕枢不过数寸。 瘦削汉子的掌上鲜血迸射,几根手指登时飞出,痛得再度躺倒。 这瘦削汉子是汉儿奴隶们当中颇有威望之人,他这一倒,旁人误以为他身死,全都骇然。 好在吕枢见识过战场许多次了,深知越是怯弱,死得越快。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大声吼道:「发什么愣,给我杀!」 趁着几件投掷兵器飞过的间隙,他带着身边四五人合身猛撞,将渔网里一匹疯狂挣扎的战马推倒。 战马悲鸣着侧翻,把渔网里的蒙古人全都带翻在地,顿时顾不上投掷。 一名蒙古人小腿被马匹压住,当场就断了。他痛呼一声,下意识地躬身下去,试图拔出小腿。而吕枢不管不顾地猱身上前,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压得后仰。 这一仰,不止小腿,连大腿都扭曲成可怕的角度了。蒙古人厉声惨叫,竭力推开压在身上的吕枢。 吕枢侧身滚开避让,后头阿多一脚踏在马身上,借力高高跃起,下落的时候,掌中尺许短刀深深***了蒙古人的面门,锋刃从鼻梁一直往下,贯穿口腔,带着肉渣血沫透出下颚。 那蒙古人脸上带着短刀半弯的刀柄,便似一头刚生出单角的驼鹿,脸上的肌肉扭曲成了古怪的笑容。他猛挣了几下,不动了。 阿多蹲下身,待要拔刀,突然迎面又飞来黑影。他本能地一缩头,噗地一声,一支箭矢扎进了发髻。他不及拔箭,就地滚翻两圈。吕枢恰好藉着战马和人的尸体为掩护,探臂抓住他的后脖颈用力拉扯,将他拖到后头。 抬头看时,是落在最后的两名蒙古骑兵没有受到火球和渔网的影响,这会儿两骑催马上来,张弓搭箭四处乱射。 眨眼工夫,蒙古追兵二十余骑去了大半。尚在马上进退自如的,就只剩这两名骑兵了。 但他们也真是凶猛,全不考虑逃跑,还在按着惯性向前冲锋。 或许这便是草原上统治者的骄傲,又或许他们觉得,奴隶们的手段已经全用出来了,一旦交手持续,凭着蒙古人以一当百的骑射本领足以赢得胜利。 当下两人抓着角弓,策骑搭箭乱射。 汉儿奴隶们有人反应快些,从身后取出简易的木制盾牌,还有人只来得及举手挡箭。这哪里挡得住?空气中飕飕乱响,汉儿们连连被射倒在地。 眼瞅着真要被这两名弓骑兵扭转战局,卢五四忽地大喊了一声:「拉!」 紧随他的喊声,一道皮索挟裹灰土从地面抬起,恰到好处地拦在了奔行的骑兵身前。 皮索是用切割成条的牛皮和牛筋反复编结而成的,或粗或细,一看就粗陋异常,但却牢固到足够拦阻战马。 两匹战马前腿被拌,猛然跪地栽倒。巨大的冲力传导到皮索两端,一直蹲伏在两侧深坑里的几条汉子手舞足蹈地飞起又坠地。看他们的模样,恐怕少不了虎口崩裂,臂骨折断。 但骑在马上的蒙古人也从前面飞了出去。 他们刚坠落地面,就被四处冲上来的汉儿围拢,像是被激流冲刷的砂土堆一样,转眼就躺了尸。 战场上密集的呼喝和惨叫忽然停止,除了呼呼的风声,没有人再发出大喊。就算是身受重伤的人,也勉强止住哀鸣,稍稍转头环顾四周。 有人颤声道:「我们把蒙古老爷杀了……」 不知哪里有人嗬嗬作响,是被血腥气熏得呕吐。 吕枢大声喊道:「你们看,只要够胆,就能赢!就算刀枪弓矢不够,只凭着草球、渔网和绳索,咱们也能赢!」 他喊过之后,却没人应和。 这些人是工匠,更是被蒙古人压制许久的奴隶。明明这一场已经赢了,先前拼杀的血勇褪去,许多人心底里的畏惧又泛了上来,从战士重新变成了木匠、皮匠、铁匠、裁缝或是其他什么卑贱的匠人。 人群中有人低声道:「可是……他们都是蒙古老爷啊,我们怎么就能把蒙古老爷杀了?」 「屁的蒙古老爷!」 吕枢猛啐了口唾沫,又喊:「咱们不是说好了么?聚拢起来,回中原去,谁敢拦路,就杀了!眼下才杀这几个,算得什么?中原的大周朝有雄兵百万,都可以替你们撑腰!大周的精兵猛将早就杀得蒙古人胆寒,杀得他们血流成河!」 大周多么厉害,吕枢这几天里翻来覆去吹嘘,已经说得自家口干舌燥。但就是这样的话反复说,就有反复的效果。尤其此刻,对着横七竖八的尸体说来,好像格外能让人心里放松。 终于有人厉声响应道:「蒙古老爷也无非是人,又不是杀不死……今天这般,很痛快!」 说话的,便是那个探手替吕枢拦住飞斧的瘦削汉子。 他用左手死死地按住右手四指的伤口,疼得脸上五官都扭曲了,说话的声音显得有些狞恶。 一边说着,他一边摇摇晃晃地起来,在蒙古人的尸体间往来走了几步,忽然发现一个蒙古十夫长虽然浑身是血,胸口隐约起伏,好像还没有咽气。 瘦削汉子把受伤的右手夹在腋下,左手取了块砖头大小的石块,猛地砸落。 石块落下的瞬间,那十夫长猛地挺身。 原来他的伤势并不重,本打算装死躲过一劫的。 他是附近那蒙古千户里,专门负责管理奴隶的,手上最少有上百条人命。莫说汉儿了,就连蒙古本族的孛斡勒或者引者,见到他的身影都要瑟瑟发抖。哪怕男子被杀女人被辱,也不敢反抗。 今日本该轻松愉快的追击逃奴,结果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他实在不敢相信。 但石头落下,正中脑门,从剧痛到什么也不知道的瞬间,他不信也得信了。 瘦削汉子手里的石头起落不停,「砰砰」地响声不停。 直到那十夫长的脑袋变作了稀碎一片,像是奴隶们常吃的,用生鱼生虾碾碎混合成的鱼酱,瘦 削汉子哑声道:「屁的蒙古老爷,来了就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三个,四个,五个,便是替我一家老小报仇!」 不知何时站到了战场外围的卢五四点了点头:「说得好!」 他指了指远处某个方向,抬高嗓音:「灌木丛后头的,你们觉得怎么样?」 阿布尔和昆布哈等人,趁着此前厮杀时候牵马往后急退。但这场厮杀结束得太快,这会儿他们方才避到一处灌木丛后头,还差几步才能越过土岗。 忽听得卢五四的叫嚷,阿布尔和昆布哈面面相觑。